Dehua County


吉隆坡到廈門的航班趕上了,尋根的路上只有婆婆與我,身負重任,不是因為我們能幹,也不是因為我們有時有財,而是當初十八歲離鄉背景的太公到南洋討生活時,因不斷惦念老家,但又沒錢回來,只能靠著家書封封傳千里,表達思念,如今時別100年,到了圓夢的時候,有讀到書的人會識字,就有力量開路,找回那似乎快斷的回家路。


我不知道要如何稱呼的大家,只能把家譜搞清楚來再說。老屋的順序弄好了,才能為大家解說。車駛到喬內村,竹林遍遍,現前的景象未成在我26年的人生中現前,更是70歲婆婆晚年圓父夢的一種福氣。路程三小時多,一路有你的對話,把我們之間的中國探親所會面對的 穹境一一排解。更讓我慘愧的是我之前對梅芳說話不禮貌。從大城高速公路開到鄉裡小巷,至祖屋書房的石階,一步步越走越深入對家族過去的歷史了解,也看到中國祖籍親戚對我們的思念。一條路都會帶你到一棟房子,而房子背後又有許多故事。那是人生的輪迴。

我們所留宿的房子是大伯建的,樓上他大兒子一家住的,他們兩老則住在樓下。許多老屋底層現在都不住人了,而一棟房子又會住上幾戶人家。昔日熱鬧場景無法想像。傍晚的鄉間洋溢著一股寒氣,土屋與竹林好似世外桃園,相機所能扑捉的景象,框限了真實的那道美好風景。

那處的寧靜又何能以筆代述之呢?鄉下的食物,含著它原本的味道,米粒皆辛苦,帶來的是飽合感,放學的小孩脖子上都有個紅領巾,不曾玩過電動和手機,拿起我的相機,握著他的手學著使用相機,看到了童顏,也看到了朴真。柴房就是柴房,柴撓火煮飯,想幫忙洗碗郤不見洗潔濟和海棉,原來尚未退熱的大煱,仍有足夠的熱度湯去油脂。我沒看過potato 樹,也沒看過今天的孩子還會在沙上玩跳手機,什麼是桃子?什麼是枇杷?原來中國民間便是保留時間歲月最好的答案。

梅芳騎車載我到1.5km 以外的觀音橋,記得地址上也有注名,如今都在眼前,這是幾百年的橋嗎?然後到3.0km 以外的三班鎮的三班中學。那是他們的初中,大家都穿著便服,手上沒有書包,上學變得是件輕鬆的事,原來大家把書放在課室的抽屜裡了。之後又往城關(德化縣城)駛去,途經月記窑,看瓷物的制作過程,經過許多步驟與細節才能生產出手工精緻的成品。梅芳她舅舅也是開瓷場的,到他那裡喝茶,還順手給我拿了幾個杯子,梅芳還給我買了一組茶具。





那晚,我們趕著回大伯家用晚餐,記得那天的飯菜特香,或許是用花生油煮出來的吧?豆腐,花野菜,米都是自己家種出來的,珍珠米的飽合度,只要吃一碗便會感覺飽飽的。

第二天早上,我們來到二伯家旁的鄭家宗祠,其實是鄭家最老的房子,有200年之久了。我感到遺憾的是那麼有歷史價值的房子,卻沒有得到妥善的保護。桌上擺著食物,金銀紙,空碗等,丟杯器,歸空的祖宗們都看似歡喜。灰塵飛逸於中院,那是給祖宗的食物與財富嗎?


下午,凖備午餐前,二姐帶了豬腳,二伯母切不下,就讓二伯切,刀子飛了起來傷到建南的腳,我心有話說,但深怕大家沒拜佛所以會誤以為我迷信。

我們,二姐,梅芳,慧琳,到天馬岩的廟去上香,求福後又到南海菩薩廟去。我們還真的沒看過真的求簽,求後還燒金銀紙,還有放鞭炮!一路上山,有梯田,山間小屋,竹林,風景相當好。柑樹有著深青色的桱,或許是重暑吧?我回到建南的家後小休了會,但仍然感到不舒服。


晚上,站在大太爺的家前,等著大家來用飯。小小的廚房空間不大,那是房子左邊的小廚房,三伯母平時都一個人住在右上方的小房間,兒女都出外工作,很難想像想一個人住大房子的孤獨感。平日桑門有點大的三伯母,每天都來看我們,第二天晚上,我們該到三太爺的外孫家,三伯母拿出看蕉,葡萄(很酸的)。我對大太爺的老房子感到好奇,樓間古影相照,想望有50年了吧?天氣轉涼,我的身體正蘊釀著感冒的力量。



我與梅房到老屋去採化梅,允許我採的老婆婆也知我是南洋來的,說要採多少就多少,手心就那麼大,又能裝多少呢?晚飯開了,我也沒什麼胃口,心心念念想把下午照的合家照給洗出來。


建南,慧琳,梅芳我們到德化城關去找相館滿還要求加框,也到梅芳的宿舍小解。機車停好後便到三角街上去逛,買臭豆腐,sushi,後到青年街河畔。慧琳的電話弄丟了,她可著急了,她也不知是在哪掉的,或許是在相館吧。方舟書局,想給貴澤買故事書,見慧琳說某本書多好,也給她買了。雕刻時光是打牌的咖啡館,我學打80分,叫了latte, 便打起牌來。德化的夜生活只到十點半,建南的朋友希望他過去見個面,許多大陸人對過翻的後代是否會中文,閔南語感到好奇。騎車德化到三班的路上是冷的,山中 穿越,回到喬內村已是11.30pm 。



第三天,建南仍然穿著同一件衣服來到大伯家,大伯做菜相當快,雖是吃同一道菜,心還是很滿足。大車已停在道上,今天要去城關的四太爺的媳婦家。梅芳去了工作,建南陪著我們。那是一橦由幾個兒子合蓋起來,給老媽媽收房租的三層樓房子。

吃素的嬸婆不是八卦的人,不久便到廚房煮午餐去了,留下我們幾個聊自己的。不,我沒參與,我到外面看風景學人文去了。曾經為家操煩的老母親,做到了第三代了,仍然給子孫做飯,出外工作的人都沒時間,還能吃到家裡煮的菜還算是有福氣的。

屋外有老太婆80歲,腳托著菜盤選茶葉,看到勤奮的老人家,我會多加觀察,更想和他們聊幾句,可惜自己的閩南話沒有學好,要用上時郤呀口無言。中午吃飯,菜根香從廚房飄了出來,四太爺的媳婦是吃素人,那次的飯特別有意思,場景只對電視劇才會看到,我很難用相機還是言語表達心中的感恩,那是心底的語言,有心人看得出來,在交通成了限制的條件下,相見拜訪成了件多麼可貴的事。家家都來個大合照,一生人第一次沒有下次,因為下次不知會是何時,這是事實,感概不來。


下午太陽拉過天際,城關非常的熱,捷徑下坡到街上,途中穿過民宅,菜園,後巷。我手牽著老表姐的手,她不斷誇我孝順,她的子孫有多久沒有牽她的手了?她命苦,不是子孫不孝,遇上老來還要她照顧中風的丈夫,那是因緣未來相 欠才相纏至今,怨不了也解不了心上的煩,我只是外人,除了婉惜同情又能怎樣呢?

走上街,我們仍牽著手,我的臉沒有紅起來,因為她是婆婆級別的老表姐。有些人一生只會相見一次,不是他來得太早,就是我來得太遲,唯時已晚,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倦戀,要不是想又憑何相見?太陽與寒風讓我感冒了,往陶瓷的路上我頭熱了起來,陶瓷再美我也看不上去,離開前買了仙草再買藥,大伯怎樣都不讓我自己給藥錢,他心中背負著的骨氣與責任感,我能 感受到。那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塑造出來的精神。生病的日子與旅行相碰并不是件愉快的事,生病的人都是最大的,會得到大家的關心,不少人還會摸著我的頭,我決定明早去打針,今晚就先吃藥挺著。


清晨的陽光如此溫和,貴澤在院子裡玩,我則盥洗好後,下樓等二伯接我看大夫打針,醫務室裡,坐著一些老人家掛糖水,這就是中國鎮上的醫務室,不用登記,也不分國籍大夫的德相是否已感化萬千?民間的醫術沒有西醫般凖確,但多了份以德濟世的心與精神,他們的名留芳百世,病或許沒有醫好,但療愈系的磁場郤讓受苦的人明白并接受甘愿,少了份掙扎的負力,多了份歡喜接受的態度。我糾了一下,針就扎了進去,沒來得及嗯啊幾下。

二伯工作的工廠就在附近,那是間後巷的陶窑廠,以前怎麼想也想不出陶瓷的制造方式,還以為是用雕出來的,原來是都是用接上去的。二伯把我接到他們家,那是我第一次睡在書齋,簡陋的房子背後是200年歷史,因為前人不為自己的舒適而改建,今天才有機會目睹老屋。上沒有石灰天花,只有舨布,墻沒有水泥只有土泥,地沒有石磚只有泥土。這就是當地人的生活條件,或許其他鄉民條件會比較優渥,郤傳承不了古人的生活智慧,能看到古物是福氣。


屋簷下談笑聲繚繞,但并沒有吵醒我,我在那房間裡休息,時而透過內明外暗的風口望出去,看是唯在保持那口力馬拉松。我不喜歡一直說話,所以佩服他們,因為我永遠也辦不到,我的故事與遭遇經不起馬拉松。在怠盡之際,我會讓對話有乏力感,之後是冷場,再來是短暫遠望,減少與對方凝視的頻率,最後進化成功,進階心心相印,無需語言來交織情緒,靜守空觀天際,你心安即我安,就此無需再讓語言沟勒舊我 的紛扰,一切發而即放,即逝不留心間。

這能解釋有些人說想念,但又沒話說,見面了是見到面孔,發現別來無恙,心既以安慰,心安不容易,因為不知寄以何處最得安慰,若見我面能哺你缺之以久的慰寄,不論有話無話可說,小住你家陪你呼吸,待默相伴殺時,午後小憩,晚而燒小菜果腹滿鼻□之慾,接下來拍拍蚊子,你謂之以生活如此謂之美好,我何樂不為之?


傍晚,高燒退了。大伯二伯,我共騎車到大夫吊糖水,第一次這樣,覺得難得想拍照,才發現大伯也是第一次拿相機,人純樸幾代人下來,心是肯直從寬,獻你以誠不求回報。



今晚,婆婆要煮咖哩,potato 煎蛋。三伯的家是大伯公蓋的60年房子,合建的房子無法擁有整棟房子,所以房間在樓中住著不同的人,是我不清幾代人後裔,苦桑的面孔載了幾世人,訴說無法離開那裡改善生活,同時又捨不得離開,空守老房,并不帶來任何回報,她得到了什麼?十年無改,還父之道她已完成使命,唯有她最知其中味。三伯母她是廣西人,17年嫁來福建,都沒有回過娘家。她看到我們認祖歸宗而感動,自己卻遲遲都無法回家。


第五天,中午大哥大嬸,梅芳說要去天馬山看永春和泉洲,騎車是五公哩,郤要30分鐘,你知道上一個1000海拔的山,風打在臉上的感覺嗎?途中撓著山腰往上,不知行徑多少路,回頭瞻望山間的村落與農田。其實人的存在真的渺小,沒人好奇房子裡住著誰,日子過得還算幸福滿意嗎?沒人問津!人更好奇,如何把眼前的景色拍得好,再來自己也入境。大自然就是有這股力量,望郤自己與他人。天馬山隔開了德化與永春,喬內村消失在一望無際的土地裡。大國有山川真寶,有限相機只能膚淺地捕捉影象,尚可以部分示人。最好的景色要全心全意欣賞,意會大自然中的那點禪意。

我第一次採紅梅,而且頗有天份,一眼便能視出哪些是甜的。在大自然的磁場洗滌之下,學習放下心中的不安。接受太多,付出太少,我不想帶著遺憾回家,也不容許他們覺得我們帶走太多。

下午,請梅芳帶我到三班鎮上的超市,我想把身上所有的人民幣都花在買東西給他們。只要是付出,自己都是快樂的,放進籣子裡的都能回饋他們的用心與寄望。樣樣我都買了三份,先學會做人,待人接物,二伯母趕來阻止我,東西拿上付錢台又被拿下來,他們覺得我客氣,其實是我真的想買,買些平日他們不捨得買的,小孩子見了也開心的食物,會有哪些呢?不就是vitagen, yogurt,冰淇淋嗎?他們不缺錢,所以為讓他們心感喜悅,接受我們的心意,我們務必以心為引送上,送人他們平時怎樣都不捨得買的東西。

大伯早已識破我想買什麼,所以怎樣問都說『都有買』!我知大伯不會有其他答案,所以還是問貴澤好。他們啊也是一顆憨厚的心,珍惜我們才不讓我們以財交之。真正的情意不講物,相待以誠。

我回想有多少個日子能這樣心無罣礙,面對陌生的親戚,而心中又如此無掛物?平靜而無忧?人只在有難才珍惜平安無事的日子,又有多少個寂寞的時候,期盼驚喜的到來?三代人的等候與孤守是口傳心印,冥冥之中都不斷交代務必找回我們。我們過了今晚,下一個夜能見到喬內村的清竹和早晨,或許又要等多少個春,還是多少個秋,還是多幾代人,才能再相遇,那時老顏已是憶中望,過去的記憶,只能在日記中去追尋,若不留一筆清描,來者又以何做依據?

那晚許多親戚都回來與我們小德的最後一餐,老表姐也來,她依舊古色大衣,梳著辨子,這回她忘卻自己年事已高,仍拿著兩只瓷器來,我不解沒有電訊,如何聯絡?是大伯早上在鎮上告訴她的,買菜的她有兒似無兒,一個人用著老眼睛和舊記憶,摸黑中找大伯的老宅,是真誠引她老人家走了3km,駝著背手提重物,孤身行走來找我們。見到她的努力我心為之感動,心已五體投地。何等榮幸,能在年紀尚輕之時為之所動。那是精神,希望我們能收下她的禮物,她還帶上一箱中國好聲音水,一個老人家拿了那麼多東西來,走了3km路為的就是給我們送行,不求餘物,更不求方便,甘愿讓自己老驅一個人走回家。可我不甘,天下竟有這樣如此不敢麻煩他人的老人家,我牽著她的手,梅芳跟在後面,這樣的場景人生不會重來。

人生的相遇可貴在我們的生命都有不同的截止日期,正當時間寬容許可之內,因緣具足,所以恩賜我們的相遇,老表姐的手,有許久沒有人握了,肩膀也很久沒人抱抱了吧!我很感恩,大家那個晚上的到來,若問我什麼最為珍貴?唯有誠最珍貴,因為無價,那是心中一塊寶,會欣賞即有,不會則無。一忘即失,一念起即現。他們看著我們打包行李,可走的不是他們,那是我常感嘆的,他們都不曾出國,感受應該是我的十部吧?沒有人知道,深睡的祖先們是否因為我們的歸 鄉而喜悅著,只要是把根留住,把愿還,睡著也會笑吧?我笑了,因為供一份微薄之力,於三代人的歸家,使命已達成,不負太公對我的乖愛。相隔三代人,終於完成他老人家的遺願。

清早,拖著行李駛上150km前往廈門。一路向東行的路程,途俓多少個遂道,我真的沒認真算過,那包車費是人民幣1200,大伯老是說便宜,可我們就想自己出錢,心疼他們為我們付出太多。我還是想辦法把錢放進了大伯的口袋,最後他依然趁我辦登機手續時把錢放回我的 包包了。上一次太公離家,一離無返,已是100年,歸鄉是留給後代去做的事,他則自己常眠土下。那天的離別送行,我們互相擁抱,下次的相見不知是何時。



